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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夢憂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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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秋葉轉黃、至冬日飛雪,也不過是一眨眼的事,或許是如今的日子過得安寧平靜、自得其樂,心間填滿的充盈輕快感淡化了時間的流逝。

昨夜,一場大雪紛紛揚揚飄灑而至,鋪天蓋地般下了起來,悉悉索索的下雪聲陪伴了整個黑夜,直至黎明破曉時分才終歸寂靜;清晨,推開菱花木窗往外瞧,雙目被一片亮白色所充斥,讓人睜不開眼,耳邊是無聲的清寂,天地間所有的聲音仿佛都被吸走了。

林琬琰手捧著一杯熱茶趴在南園的雲歸苑軒窗邊發呆,青蓮湖是個依水而居的地方,目之所至,全是山山水水,點綴著一湖翠綠荷紅,眼前這樣漫無邊際的雪景是賞不到的。

驟然,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由遠及近飄了過來,在這僻靜且空曠的南園裏格外引人尋思。

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也未尋著人影蹤跡,只瞧見一片細碎的雪沫在半空中濺落,未幾,一個穿著藕荷色撒花襖的女子跑了過來,咯咯笑著,手裏還抓著一團雪球,正是安桃柚。

“哥哥,不許用大雪球砸我!”

“那剛剛是誰把一團碗大的雪球往我身上砸?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,你也忒無賴了。”

林琬琰看著這二人互相打鬧,從屋內走了出來,走近他倆時不小心被濺了一身雪沫碎屑,忙閉眼笑著擡手擋了擋。

還未來得及睜開眼,就感覺到有人用手幫忙輕柔地拂去濺到頭上的碎雪,長睫毛輕顫,往上撩起時,一張幹凈、清秀的臉龐倒映進眼簾,林琬琰怔住了。

“不好意思,林姑娘,有沒有砸到你?”安洺洛溫柔地詢問道。

“沒有砸到我,只是一些雪沫飛過來了而已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安洺洛放下心來。

安桃柚探過頭來,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嘟著小嘴插嘴道:“我的新衣裳都被你砸濕了,你怎麽不關心關心我?”

“三公主,回我屋內取取暖吧,也把衣裳烤幹一下。”自從安桃柚默許林琬琰教習安洺洛後,便派宮女將南園的雲歸苑清掃收拾了一下,給她留了一個歇息的地方。為了避人耳目,三人也常常在雲歸苑一起用膳。

安桃柚點了點頭,縮著脖子往兩手掌心處哈了一口熱氣,原地蹦了蹦。

一進屋,林琬琰立即用撥火鉗將炭盆裏面燃著的松枝撥亮些,熱浪和木香氣味頓時飄溢在整個屋內。

安桃柚坐在炭盆旁乖乖地把衣裳烘幹,林琬琰還在靠近她的案邊放了幾盤小點心,有栗子糕、奶薯餅、青梅羹、甜酒湯圓,在這嚴寒冬日裏,看到冒著熱騰騰白霧的湯碗,安桃柚就像驕陽下觸到水的岸邊魚一樣尾鰭一甩,馬上投入湖水的懷抱。

一碗甜酒湯圓下肚,周身都被暖流包裹著,一張小臉也被炭火烤得升起一團緋紅,安桃柚搓了搓小手,活蹦亂跳地站起身來,“哥哥,我們去堆雪人吧。”

安洺洛正接過林琬琰遞過來的一盞重碧酒,聞言,擡眸望向安桃柚,“你的衣裳烤幹了?小心因為這個著了涼。”

“幹了幹了,我還不會自己照顧自己嘛,走吧哥哥。”安桃柚拉著安洺洛的衣袍撒起嬌來,突然又想到什麽似的,轉過頭去朝正提著茶爐準備熱茶的林琬琰說道,“神女不如也來堆一個?”

“好。”

見林琬琰都答應了,安洺洛便由著她鬧了,三人離開了暖爐一般的屋子,再次回到了冰天雪地中。

“咦,我們玩點不一樣的吧,這樣,我們各為其餘二人堆一個雪人,在這些雪人中,堆的雪人最像對方的人可以找對方答應自己一件事,怎麽樣?”安桃柚一臉促狹意味,不知道又在琢磨什麽小心思。

“你又在打什麽小算盤?”安洺洛微微瞇起眼,懷疑安桃柚又想到了什麽鬼點子準備捉弄人。

安桃柚嘴角緩緩上揚,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,眨了眨蝶翼般的長睫毛,“我可沒想捉弄你們,我認真的。”

“那就按三公主的提議來吧,我覺得挺好玩的。”話音剛落,林琬琰就蹲下身子在地上抓了個雪團開始滾雪球。

“堆兩個雪人,都只有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啊。”安桃柚也蹦蹦跳跳地找了一片空地滾雪球去了。

安洺洛心想真拿這個妹妹沒辦法,搖晃著腦袋寵溺般的笑了笑。

一炷香時間過去了,經過三人的一番折騰,雲歸苑門前的這片空地宛若被巨獸的爪足爬過,露出數條黑色濕泥爬痕,其間立著六個雪人。

“好啦,完工!”安桃柚拍了拍手上的雪屑,被凍得紅通通的雙手放在嘴邊哈了口熱氣,轉頭望向那二人大聲問道,“你們堆好了嗎?”

“好啦。”安洺洛揚起一邊眉毛自信地回道。

“堆完了。”

最後,三人站在一處互相品評著各自的“傑作”,每個人的臉色都不一樣。

“這是個什麽啊?”安洺洛一副吃了酸桔的牙酸模樣,皺著眉嗔道:“桃柚,這是我?”他指著安桃柚堆的那個雪人一臉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的神情。

那是一個寬鼻小眼、尖耳猴腮、厚唇如大香腸般的醜怪雪人,在安洺洛眼裏,總之就是很醜。

“我……不會堆。”安桃柚小聲說道,有點不好意思。

另外一個雖說好一點,但也是醜的,林琬琰看著安桃柚給自己堆的雪人一點也不生氣,反而被逗笑了,甚覺有趣的很,“三公主堆的雪人雖形不似,但仔細看也有幾分意蘊。”

“哦?”安洺洛湊到雪人近前仔細端詳了一會兒,“我的雪人一臉笑瞇瞇的模樣,而林姑娘的雪人一臉清冷模樣,這是什麽意思?”

“這還不明顯嗎?就是指以前哥哥你總愛傻樂呵。”

“你說我從前是這樣的我不和你計較,但你說我現在也是這樣?”

安桃柚吐了吐舌頭,晃了晃小腦袋,好像在說“我不聽我不管”。

“能把你這小孩的幼稚模樣堆成一個雪美人,真是難為哥哥我了。”自己的妹妹偶爾損一損,安洺洛並不疼惜,反正兒時打鬧慣了。

聞言,安桃柚走近安洺洛堆的雪人,左瞧瞧,右看看,這兩個雪人不僅身形模樣堆得極美,連面容神情都惟妙惟肖,尤其是那雙眼睛,安桃柚的雪人的眼睛水靈澄澈,而林琬琰的雪人的眼睛眼尾含笑,既顯柔情又不乏深邃。

“哥哥不僅塑神像厲害,竟然連堆雪人也能堆出一個藝術品來。”安桃柚感慨連連。

“二殿下真是生著一雙妙手,我給三公主堆的雪人就比不上二殿下堆的了。”

“不過神女給洺洛哥哥堆的雪人比我堆的好很多。”頓了頓,安桃柚微揚起頭、雙手叉腰一臉傲嬌地說道,“現在,哥哥可以向我和神女各提一個要求,神女可以向哥哥提一個要求,你們倆互提的要求我就不多管了,關於我的,哥哥想提什麽?”

“你這樣子倒像是找我提要求的”,安洺洛無奈地笑笑,“暫時沒想到,等我想到了再說吧。林姑娘呢?對我有什麽想提的要求嗎?”

其實林琬琰只當這是個陪安桃柚玩玩的游戲,並未太當真,便眉眼含笑地回道:“我也沒想到。”

“那先留著,林姑娘想提的時候盡管和我說。”

“嗯嗯,二殿下也是。”

“別再站在外面了,待久了你們會受寒的。”安洺洛拍了拍身上的雪屑。

往屋內走的時候,安桃柚偷偷地悄聲在安洺洛耳邊說道,“哥哥,我給你提個建議吧,不如要求神女答應與你成親?”

“瞎說什麽呢?”安洺洛捏了捏安桃柚軟軟的耳朵,“這種事怎麽能要求人家答應呢?”

“二殿下,你們說什麽?”聽到二人模糊不清的低語聲,林琬琰偏過頭來好奇地問道。

“沒,沒什麽,哈哈。”安桃柚忙看過來打著哈哈,用力地搓了搓手,“好冷啊!我們趕緊進屋吧。”

這年的冬日過得很快,雪下了一個月就慢慢停下了,湖面的冰層漸漸變薄,直至消融,化作一池溫軟的春水。

“林姑娘,你覺得這大半年來我的修為長進得怎麽樣?”

“挺快的,二殿下根基好,如今水月劍譜也練得十分熟練,一招一式靈力深厚,再潛心深入修煉的話,修為有望達至大能水平。”

“那今年夢憂島的考驗,我可以去參加了嗎?”安洺洛投來期盼的目光。

林琬琰低頭沈思了半晌,許久,才擡起頭來鄭重地回道:“可以,今年夢憂島的考驗設在一個月左右之後,二殿下好好準備下吧。”

“嗯嗯,這事我也和桃柚說下。”安洺洛聲音沈沈的,帶著不安的情緒,離別對於安桃柚來說未必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,他得斟酌一下怎麽開口。

接下來的幾日裏,在南園草地上練劍的時候,安洺洛的腦子裏一直有一團理不清的亂麻,好似身體都被它捆住了,手腳無法隨心而動。

是日黃昏,安桃柚提著一個食盒踱步過來,立在雲歸苑門前的木階上朝二人喊道:“歇息一會吧!”

聞聲,二人並肩走了過來,林琬琰和安桃柚對視了一眼,忽然想起什麽似的,頗有些無奈,“哎呀,我才想起來神界有點事需要去處理,我得現在回一趟神界。”

“很急的話,神女去吧,忙完再來找我們。”

“嗯嗯。”說完,林琬琰轉身便離開了。

安桃柚一屁股坐在了木階上,將食盒打開,“哥哥,我洗切了點果子,還有果酒,吃點解解渴吧。”

“你就這麽坐下了?女王不嫌臟啊?”安洺洛也坐在了木階上,故意將“女王”二字說成重音,想逗一逗安桃柚。

“瑤草國女王就是這麽隨意,沒人能管我。”

“是,你是一國女王,沒有人能對你下命令,可桃柚你要記得自己身上肩負著很多責任,這些責任時刻都會提醒你該做什麽、不該做什麽,一國之王,看似無所約束,實則處處受限。”

聽完這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誡之語,安桃柚有些怔楞,心不在焉地嚼了嚼嘴裏的梨塊,“哥哥,這算是你臨走前給我的囑咐嗎?”

“你知道我快要走了?”這下換安洺洛徹底怔住了。

“嗯”,安桃柚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啞的悶哼作為回應,拿著一個梨的玉手垂在身側,鼓鼓的腮幫子經吞咽過後癟了下去,一雙杏目仍舊註視著前方那一片積著殘雪的空草地,睫毛輕顫,“神女說你不知道怎麽開口,昨日便幫你和我說了。”

安洺洛偏著頭盯著安桃柚的側臉,發現她的面容十分平靜,須臾,又低下頭顱將其深埋於頸間,有些不知所措,“桃柚,你會怪哥哥離開你嗎?”

“哥哥之前不就和我說過要去做一個神嗎?如果不這樣做,就會被神界當做異類鏟除掉。”安桃柚頓了頓,語氣平靜地繼續說道:“既然如此,我又怎會希望哥哥置身險境呢?哥哥的決定我都會支持的。”

聽完這番話,安洺洛本該感到欣慰,曾經的那個純真不谙世事的妹妹長大了,如今雖也有著調皮的性子,但內心早已成熟了不少。可不知為什麽,安洺洛很心疼,沒有經歷過過去那些風風雨雨,也不會有今日的成熟懂事。

食盒裏有切好的梨肉塊、蘋果肉塊、桃肉塊,也有整個的,安洺洛從裏面拿了一個蘋果嘎吱咬了一口,蘋果汁液的香甜浸滿齒間,好像也覆蓋不住心底淌出來的酸澀。

“有空的時候,哥哥會經常回來的,皇宮一直是我的家。”

“好啊!”安桃柚分外高興地回應著,臉上綻開桃花般明媚燦爛的笑容,未幾,拿帕子擦了擦酥手,起身準備回大殿,“哥哥,我先回大殿看折子了,晚點我再過來和你一起用膳。”

“嗯去吧。”

誰也不知安桃柚轉身時眼中閃著晶瑩的淚花,又用力憋了回去。

一個月在劍影戲舞飛花的縫隙間穿風而過,臨別當日近在眼前,那日安桃柚叫宮人準備了各種好吃的幹糧果脯,將安洺洛的包袱塞得鼓鼓的,妹妹反倒變身成了一個老婦人一樣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大堆囑咐之語。

“哥哥,路上記得喝水吃幹糧,別太急著趕路反而餓著自己。”

“哥哥,此去艱難險阻頗多,定要註意保護自己。”

“哥哥,如果事不成,就馬上回來,千萬不要搭上自己的性命。”

安洺洛笑而不語,一直點頭回應,心甘情願扮一回乖。

末了,安桃柚終於將視線從安洺洛身上移開,側身望著林琬琰,神情略顯鄭重的說道,“前段時日多虧了神女的幫助,這一路也得麻煩神女了。”

“都是我應該補償的。”

“我還能叫你師父嗎?”安桃柚猶豫半晌才終於從貝齒間吐出這句話。

這是林琬琰所沒料想到的,本以為安桃柚會記恨自己很久很久,原來她依舊是那個心軟易哄的人,禁不住眼角泛著濕紅、展顏笑了,“當然可以。”

“師父珍重!哥哥保重!”

“三公主也要多保重。”

“桃柚,你不是還欠答應我一件事嗎?我現在想到了,答應哥哥,不管我最後能不能回來,你都要照顧好自己,好嗎?”

“嗯。”安桃柚嗓音低啞,重重地點了點頭,像是在安慰安洺洛、勸解自己。

人生遇到的別離終是比相識多,重逢是一種互許的期待,可說出“再會”的人都知道或許這一世再無相見之可能,轉眼回過頭看看,道別遂成了永別。

此去忘憂島,林琬琰只能陪同安洺洛到憶生海那兒,乘船上島之後,就得靠安洺洛一人去面對了。

憶生海是神界和人界的分隔之地,海域遼闊,淺藍色的浪潮上下翻湧,迎送著日月、飛雁的倒影。初春時節的望日,夢憂島便會出現在海上,海邊也會停泊著幾艘仙船。

二人趕到憶生海時,也遇到了其它同樣想參加飛升考驗的修士,飛升考驗無競爭一說,都是各考各的,只要能通過考驗,便能飛升。因此,互不熟稔的同道中人半途相見也不過是淺淺一笑、相視過後擦肩而過,沒什麽可算計的,這也是神界不想讓修士互相爭鬥而定下的規則。

“二殿下,千萬小心,夢憂島上的仙人都是帝君安排的,除了帝君,其它仙神都無法得知夢憂島上設置了什麽考驗,一上仙船,我就再也幫不了二殿下了。”林琬琰微抿著紅唇凝重地說道。

“林姑娘已經幫的夠多了,怎麽能總是靠林姑娘幫我呢,我希望有一天……那個能保護林姑娘的人,會是我。”安洺洛認真地輕訴著。

聞言,林琬琰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,雙頰飛上一片淺淺的霞紅,還未來得及給出一個回應,安洺洛又繼續玩笑地說道,“再說了,飛升不成功的話,也不至於把性命也葬送了。”

“二殿下你知道這樣的例子不是沒有……”林琬琰有些擔憂。

“好啦,別擔心,我不會成為那些例子的。”

“嗯嗯,我在神界等二殿下來找我。”

“嗯,等我。”安洺洛滿眼含著深情,像兩汪溫熱的清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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